2022年嘉德春拍，高价拍出了两方六面印，一方是晚清篆刻家吴让之的作品，拍了782万，一方是民国时期篆刻家齐白石和他的弟子们的作品，拍了103万，这两个价格，虽然相对于2017年秋拍赵之谦的1200多万的为五斗米折腰，抑或相对于2019年春拍赵之谦的954万的生逢尧舜君不忍便永诀来说，都算不上高价，但足以振奋当代篆刻爱好者的心，篆刻艺术总归是被越来越多的人认可了。
（苏文：吴让之像）
文玩圈里有一句话叫人不识货钱识货，原本是说贵的东西有贵的价值，放在这里也合适，收藏者们用他们手中的银子认可了艺术家们手下的作品。
本文我们说吴让之的六面印：
(吴让之的六面印）
石头的尺寸是纵4.4厘米，横4.4厘米，高4厘米。六面印文分别是：楚客、奉檄之余、坐我春风、楚畹农、杂佩以赠之、草木有本心。
六面都有内容，当然没有边款，六面印蜕内容如下：
（六面印六面内容）
第一面内容：楚客。楚客在中国文化中一般指屈原，因屈原忠而被谤，身遭放逐，流落他乡，故称楚客。楚客也常常借指作客他乡的游子，吴让之因太平军之乱长期作客泰州。吴让之在泰州时，曾先后客寓数家名门，这些名人分别有姚正镰、岑仲陶、陈守吾、朱筑轩、徐东园等，后又在刘汉臣（麓樵）家寓居三年之久，并曾朱书《说文》一部赠之，文末有寄食三年，无以为报的跋语，统计吴让之客寓刘家的三年之中，不仅为刘家子弟课读，还为刘本人治印八十八方、刻砚一方，书画多幅，其报可谓厚矣。
而吴让之是江苏仪征人，仪征在春秋时曾属楚国，所以，他刻这个楚客，用意既可表示飘零之慨，又可表示思乡之情。
(楚客）
两字白文印，因为印面内容只有两个字，于是作者加了边框和界格。
第二面内容：奉檄之余。奉檄之余，典故出自《后汉书》第三十九《刘赵淳于江刘周赵列传》，原文为：
庐江毛义少节，家贫，以孝行称。南阳人张奉慕其名，往候之。坐定而府檄适至，以义守令，义奉檄而入，喜动颜色。奉者，志尚士也，心贱之，自恨来，固辞而去。及义母死，去官行服。数辟公府，为县令，进退必以礼。后举贤良，公车征，遂不至。张奉叹曰贤者固不可测。往日之喜，乃为亲屈也。斯盖所谓家贫亲老，不择官而仕者也建初中，章帝下诏褒宠义，赐谷千斛，常以八月长吏问起居，加赐羊酒。寿终于家。
学篆刻别讨厌文言，文言有它的妙处。奉，指捧；檄，指官方的委任状或通知文书。它的大意是这样的：东汉时，庐江有个人叫毛义，以孝著于乡里，南阳有个名士叫张奉，慕名去拜访他，刚刚坐定，就有府檄送到，要毛义去任守令，毛义拿到檄，脸上表现出非常高兴的样子，有名士情怀的张奉因此心里很看不起他，后悔自己来访，坚辞而去。后来毛义母亲死了，毛义就坚决不再出去做官了，这时张奉才知道毛义不过是为亲屈，毛义不过是为了赡养自己的母亲屈身任官的。于是学学感叹自己知他不深，实际上，毛义这就是所谓的任重道远者，不择地而息；家贫亲老者，不择官而仕。
毛义奉檄之时是高兴的，因为自己终于可以好好侍奉母亲了，而吴让之获得书画收入之后也是高兴的，因为他终于可以生活下去了。但毛义是无奈做官，正如吴让之无奈出卖自己的书、画、印作品。所以，这里的奉檄之余既有兴奋之情，也深含无奈之状，这与他画梅乞米的状态是相符的。当然，这样一方印，其实也可以提醒拿到他作品的人，不要忘记给点酬谢。
（奉檄之余）
典型的四字汉白文，三密一疏，很漂亮。
第三面内容：坐我春风。坐我春风也有典故，出自宋代大儒朱熹的《伊洛渊源录》卷四：
朱公掞见明道于汝，归谓人曰：‘光庭在春风中坐了一个月。’
后来坐我春风或者坐如春风发展为成语，多用来比喻与品德高尚而有学识的人相处并受其熏陶。我们无法得知吴让之这方印的具体作用，但他受到教益时欢愉的心情似乎可以从坐我春风的字面意思体会出来。
(坐我春风）
典型的吴让之白文印，我们可以看他从容不迫地披削，也可以看他对方与圆的熟练运用，更可以体会他是如何让字与字之间有了揖让穿插之情。
第四面内容：楚畹农。楚、农字好说，难在畹，畹是古代的田亩单位，楚畹结合在一起，典故应当出自屈原的《离骚》：
余既滋兰之九畹兮，又树蕙之百亩。畦留夷与揭车兮，杂杜衡与芳芷。
王逸注称：畹，十二亩曰畹。也有一说一畹等于三十亩（《说文解字》就说：畹，田三十亩也），总之，畹指很大面积的田地。这句诗的大意是：我已经栽培了很多春兰，又种植香草秋蕙一大片。分垄培植了留夷和揭车，还把杜衡芳芷套种其间。
楚畹农联系在一起，就好理解了，吴老先生希望自己是一个拥有大片土地的种田之人，朴实勤劳而又与世无争。旧时的文人常常有归农之思，吴让之也是一样。
(楚畹农）
很普通的一方三字白文印，但其中楚字上部右边的木的末笔向下伸出，是石料的问题，还是吴让之故意这样刻，让它与农字的末笔左右呼应呢？值得猜想。
第五面内容：杂佩以赠之。这一面的内容则出自《诗经·郑风·女曰鸡鸣》：
知子之来之，杂佩以赠之。知子之顺之，杂佩以问之。
诗意简单，大意是：知你对我真关怀呀，送你杂佩答你爱呀。知你对我体贴呀，送你杂佩表谢意呀。杂佩以赠之，就是以杂佩赠之。杂佩，也称作杂珮。是连缀在一起的各种佩玉的总称。毛传：杂佩者，珩、璜、琚、瑀、冲牙之类。印中五字的意思很明确了，就是把自己心爱的东西送给知己之人。
(杂佩以赠之）
这方印，印面五字，以杂佩两字对抗以赠之三字，我们的关注点应当放在疏密形成的节奏上，杂佩二字的左疏右密，以之的疏，赠字之密，断续有法，细细思量，是不是有环佩叮咚之趣？
第六面内容：草木有本心。这一句典故很明显是出自唐诗，因为我们背《唐诗三百首》第一首，就是这首张九龄的《感遇十二首·其四》：
兰叶春葳蕤，桂华秋皎洁。欣欣此生意，自尔为佳节。谁知林栖者，闻风坐相悦。草木有本心，何求美人折。
选句出自尾联，正是诗眼，兰叶每到春天则葳蕤蓬勃，桂花每到秋天就皎洁盛开，这是它们的本性，并非为了博得美人的折取和欣赏。吴让之或许是借这句诗表达自己高洁的品质吧。
(草木有本心）
这是六面中留红最多的一面，也是笔画最细的一面，更多彰显的是典雅之趣，章法上，五字呈现三列分布，既有中轴对称，又有对角呼应。
结语：
吴让之大师在创作这方印时，大概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一方普通的青田石料，因为有他这位大艺术家的手泽加持，在一百五十年之后，会因其本身所包含的文化与艺术价值为后人珍重，一生颠沛流离，画梅乞米的让翁，如果在天有灵，当可一慰吧！
（部分图片源自网络，版权归原版权方所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