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访「人人字幕组」被查，一个时代结束了？

首席观点：字幕组意味着什么？不只是带来了人生的第一部美剧，而是仿佛高举着火把，照亮了一块不曾看到的幕布，那里有另一些人的喜怒哀乐，有另一个开阔复杂的世界。

只是，这个行业又有很多模糊的地带，让字幕组常常陷入沼泽。当人人影视字幕组被查，是否一个时代就这么结束了？

作者 | 雨过炊烟编辑 | 江屿

试想一下这样的场景：当你正准备观看一部精彩绝伦的美国大片时，下面全是英文字幕，此时，你会有什么心情？是不是只能看着打斗画面一闪而过，还有飞速运转的英文字幕快速流失，却不知道他们究竟在说些什么。

最近，人人影视字幕组因为侵犯影视作品著作权问题被警方调查，同时警方还抓获了许多倒卖资源的嫌疑人。

数据显示，人人影视字幕组注册用户超过八百万，发布各类翻译影视作品两万多部，与人人字幕组一起崩溃的，莫过于这些用户们。很多资深影迷开始追忆起字幕组陪伴自己度过的观影时光。试想一下这样的场景：当你正准备观看一部精彩绝伦的美国大片时，下面全是英文字幕，此时，你会有什么心情？是不是只能看着打斗画面一闪而过，还有飞速运转的英文字幕快速流失，却不知道他们究竟在说些什么。

武汉大学哲学副教授周玄毅写道：如果我的青少年时代没有打口碟，没有字幕组，我会变成一个什么样的人呢？不就是现在乌泱乌泱的那群人呗。

微博上的作家袁阿灿也写道：为人人字幕组默哀！感谢这么多年的付出，让我看了无数精彩美剧。

不得不承认，字幕组的确为受众提供了大量的影视资源，从《越狱》、《生活大爆炸》，到人人字幕组最后提供的《进击的巨人》、《加我凯特》……那是一个个恢弘又多彩的世界。

但整个行业根深蒂固的顽疾早就为它最终的结局埋下了伏笔。

为了深入了解人人字幕组和整个行业的现状，首席娱乐官记者采访了某泰剧字幕组成员阳光和人人字幕组的资深用户作家袁阿灿。阳光认为：这次主要是版权问题，听说国内已经和其他国家签订了版权协定，现在版权越来越严，然后人人就被杀鸡儆猴了。

人人字幕组的前世今生

这已经不是人人影视字幕组第一次身陷风口浪尖了。尽管人人影视字幕组进行了多次内部整改，但终究没能阻挡大厦将倾的败局。

1月9日，豆瓣鹅组发布了一篇帖子《人人影视字幕组真的凉了》，QQ群管理员挂的通告，说要大家记住今天，以后人人也不会有了，有点想哭了。

帖子发出后，还有网友发现，原来从1月4日开始，人人影视字幕组APP就已经无法使用，用户也不能下载任何相关的影视剧资源。大家以为只是字幕组和以前一样暂时停止运作，却未曾想到，距离帖子发出还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人人影视字幕组竟会以这样的方式引爆网络。

2003年，加拿大华裔留学生小鬼神创立了YYeTs字幕组，这就是人人影视字幕组的前身。2007年，字幕组正式成立时喊出的口号是：人人影视字幕组不是商业机构，而是完全由网友搭建起来、不属于任何一个人，没有实体的‘非公司’虚拟组织，所有资源都无偿提供给广大网友。

提起与人人字幕组的故事，袁阿灿大概是在04年左右开始在上面看美剧，他最喜欢《权力的游戏》。他认为，翻译讲究信达雅，尽管人人字幕组翻译的效果在雅上面欠缺了一些功夫，但整体已经很接近大陆观众的普遍心理。

时隔多年，他仍然记得人人字幕组翻译《权力的游戏》中的经典台词：封你为一个骑士，以公平与自由的名义去捍卫。他认为，字幕组传达的意思是，你并不仅仅是一种荣耀，还要承担更多的责任，要抵抗黑暗事件，人人字幕组的翻译一下子就把意境带出来了。

2014年，人人字幕组与射手网站因为版权问题同时被要求关闭网站，整改内容，停止更新。射手网创始人沈晟在微博上宣布历经15年发展的字幕网站永久关闭，而幸运之神似乎更眷恋人人字幕组，关停一段时间后，人人字幕组依然可以继续运行，并尝试走向正版的道路。

2016年，人人字幕组微博发文《十年人人，重新出发》，公告写道：人人影视字幕组以成功转型——为正版视频站以及各影视公司引进与出口、出版社、游戏等提供正版翻译业务。在保证字幕组核心业务的前提下，也将自身翻译的影视剧字幕免费分享给广大爱好者。

虽然人人影视暂时恢复了片源供给，但侵权，下架，整改……这些词语始终如定时炸弹般围绕着字幕组。

2020年1月，人人视频App被列入工信部通报的41家存在侵害用户权益行为的APP企业，并且没有按照相关要求整改被迫下架。当年3月，人人影视字幕组的一条微博登上了热搜：所有服务器关闭维护，有需要的抓紧囤片。

直到今年人人字幕组被警方查获，周而复始的流程才走到了尽头，再也无法运转。

对于这种情况，泰剧字幕组成员阳光说道：主要的原因还是版权问题，另外，人人字幕组树大招风，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所以才有了这样的结局。

袁阿灿则认为，人人字幕组确实起到了文化传播的作用，可以去整改，没有必要封，毕竟国内缺少美剧大片进入国内的渠道。他说：文化的传播和交流无法阻挡，只能疏通。

为爱发电？

翻译过《NHK纪录片》的道兰字幕组在微博上这样形容字幕组的存在：古代中国有个人叫玄奘，他发现佛经中文版的翻译谬误频出，还有很多缺失。于是组团前往西土天竺搬运原版佛经，返唐后亲自翻译、传播，《西游记》由此而来。当今中国有一些人，他们发现很多好片国内看不到，于是组团前往外网搬运原版片源，下载后亲自翻译、共享，江湖人称——字幕组。

为爱发电，早已是字幕组行业心照不宣的规则。首席娱乐官记者在微博搜索字幕组招聘时发现，他们招聘时喊出的都是无偿的口号，各项工作全都无偿。

2006年，《纽约时报》曾发表了一篇名为《打破文化屏蔽的中国字幕组》的报道，文中写道：字幕组的成员都知道，他们的作品在其它国家可能被认为是侵权。不过根据中国法律，这些作品很可能被当作学术研究，因为它们既不收费，也不以盈利为目的。2011年，《人民日报》海外版如此评价人人字幕组：网络时代的知识布道者。

不过，阳光所在的泰剧字幕组从2018年就开始实行了有偿翻译制度，翻译们都是有费用的。阳光认为，给予翻译费用也是希望翻译们除了为爱发电之外，还能有一些额外的收入，作为激励。关于具体费用，他不方便透露。

反观人人字幕组，从2003年创办，再到今年被封，如果单纯地为爱发电，字幕组又怎么可能坚持十几年？人人字幕组的内部工作人员曾在知乎上匿名表示，字幕组一边在视频中插入广告获取利润，一边把一些片源出售给各大平台，而且合约价格不低。

关于字幕组的盈利模式，阳光介绍：我觉得字幕组盈利模式不一定一定要靠电视剧的贴片广告和其他的，毕竟没有版权的剧这样做就是违法的，变现的方式可以通字幕组的微博或者其他平台接广告变现。

而他所工作的泰剧字幕组利润主要来自于微博，公众号，B站这些发布的广告收入，基本上不在视频里贴片。

字幕组的隐忧

此次查封人人影视字幕组，警方声明写道：在未经著作权人授权的情况下，通过境外盗版论坛网站下载获取片源，以约400元/部（集）的报酬雇人翻译、压片后，上传至APP服务器向公众传播，通过收取网站会员费、广告费和出售刻录侵权影视作品移动硬盘等手段非法牟利。

《著作权法》规定：为个人学习、研究或者欣赏，使用他人已经发表的作品，为学校课堂教学或者科学研究，翻译或者少量复制已经发表的作品，供教学或者科研人员使用，可以不经著作权人许可，不向其支付报酬。

版权行业始终存在模糊的灰色地带，这也为少数字幕组打擦边球提供了充足的空间。不过，我国刑法第二百七十一条规定：侵犯著作权罪要求以营利为目的。虽然人人字幕组并未向用户收费，但他们通过广告、贴片等途径谋利，并且金额巨大，显然已经构成了犯罪。

关于字幕组内部的版权处理，阳光说：我们翻译的泰剧有些剧是有跟出品公司授权的，有些是跟平台合作的比如WeTV，至于没有版权的剧我们也有翻译很多。他在字幕组中主要负责后期的时间轴和压制。

如果字幕组翻译的剧集因为版权的问题被投诉，阳光说：我们会第一时间删除下架，并且不会再做任何宣传和推广的工作。

除了人人字幕组，他还听说有翻译日剧的字幕组收到过律师函。除了版权之外，他认为行业还有其他的灰色地带，比如视频贴片，倒卖硬盘，倒卖资源。

至于字幕组未来的发展方向，阳光觉得今后监管一定会越来越严，对字幕组越来越不友善，甚至二十年后，字幕组可能被AI取代。

袁阿灿则认为，字幕组或许会消失，但一定会有新的形式取代字幕组进行文化交流。

对于人人影视字幕组被查一事，复旦中文系教授严锋写道：历史上，有四次翻译活动对中国文化产生了巨大影响。一是古代以玄奘、鸠摩罗什等为代表的佛经翻译。二是近代以严复、林纾为代表的对外国文化的翻译。三是文革后以三联、商务印书馆、上海译文等出版社为代表的对世界现代人文社科著作的系统翻译。四是新世纪草根字幕组自发组织的对海量影视和网络学习材料的翻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