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人字幕组全传。资本和草根的狭路相逢。输赢早有定数。
作者 | 小荐桃子
广西三江人梁良站在被告席上的时候，一定会想起许多年，那个资本角逐字幕组江湖的激荡时刻。
7年前，和越来越严厉的版权规范长年打游击战的字幕组们，几乎遭遇了一次灭顶之灾。这一年，美国制片公司对未经授权的翻译行为大规模提起诉讼。美国电影协会公布了一份全球范围内的音像盗版调查报告，列出一批提供影视盗版下载链接的网站。字幕组江湖里最富盛名的人人字幕组赫然在列。
人人字幕组第一次宣布关停。他们发了条充满悲怆味道的微博：需要我们的时代已经离去。这煽情的临别遗言，很容易击中被字幕组和免费资源投喂多年的国内用户的情怀。这条微博当年被转发了惊人的10万次，评论数也高达近5万条。
人人字幕组的感情牌不仅见了效，还搬来了救兵。它惊人的民意号召力让资本看到了人人影视这四个字背后巨大的用户基数。
那些在之前一轮又一轮烧钱的版权大战里，不断围剿免费资源和字幕组们的资本们，不会让一台潜在的金钱发动机就这么熄了火。这次，一拨雄厚实力的彪悍资本站在了濒死的人人字幕组这边。
2015年这一年，李开复的创新工场和盈动资本先后进入人人字幕组。用资本战胜资本。它们把向来以草根字幕组的角色出现的人人字幕组正式推向了资本的快车道。
资本入局，拯救了当时绝境中的人人字幕组。却也直接或间接地把当时这个字幕组的当家人梁良，推向了6年后上海市第三中级人民法院的审判席。
时也，命也。
1、
四天前被上海市第三中级人民法院以侵犯著作权罪案判处3年6个月、并处罚金人民币150万元的梁良，曾是名标准的人生逆袭者。
初中毕业就开始闯荡社会的他辗转多地，自学了flash等软件。2003年，网络ID为小鬼神的加拿大华裔留学生在大洋彼岸创立了YYeTs字幕组，梁良看到字幕组的招幕信息后马上报名，通过审核，他成了一名字幕后期人员。
YYeTs字幕组迅速成长，从韩剧字幕开始，接着涉足美剧。它们还加入了当年国内最大的美剧字幕组联盟——F6联盟——这是最早为《老友记》制作字幕的民间组织。YYeTs很快成了国内美剧中文字幕的一哥。那些年追美剧的人们，不可能不记住这个大名鼎鼎的字幕组的名字。
YYeTs发展的狂飙突进，让它的组织快速完备。片源组、翻译组、插轴组、压制组、阅片组…..这些小组，松散，又彼此协作。勤奋的初中生梁良从中得到了一展身手的人生舞台。很快，他被提拔成组长。在这个为爱发电的涣散又紧密的组织里，这个广西年轻人的野心、领导力都让他显得耀眼。
但字幕组的生存，却远没有它们在台前的”曝光量”看起来的那么风光。某种意义上，可以说他们很窘迫。它们头上无时无刻不压着两座大山：版权和没钱。
一方面，国内几大长视频播放平台的崛起，意味着资本力量正式进入海外剧的版权市场。那些曾经免费下载，并让字幕组们风生水起的影视资源，都开始名花有主。彼时起，字幕组们的所有擦边球，都已经游离在灰色地带的边界。花大钱购买版权的资本死死盯着它们。
另一方面，版权这条路堵死，就让字幕组们更穷。因为任何变现的商业化行为，都将直接把他们从灰色地带拉进黑色地界。唯一的出路，是被资本收编，各视频网站付钱翻译，他们为资本打工——但这样一来，字幕组事实上成为版权商业链条的最下游——在资本看来，他们无非是些翻译民工。他们的劳动，值不了几个钱。
野生字幕组们那些曾经的光荣和骄傲，都将在资本面前低下头颅。
对字幕组来说，没钱，不是问题，也是大问题。
没钱，对很多用爱发电的字幕组的海外留学生，不是太大的问题。他们本来是学习也是玩票，的确是为爱发电。而没钱，对初中生梁良来说，就是大问题。字幕组是他全部的事业和饭碗，也是他的全部未来。
2006年，YYeTs字幕组小鬼神因工作原因隐退，梁良接过帅印。字幕组的其他元老，也先后退出。
YYeTs的梁良时代到来。一年后，YYeTs字幕组改名人人影视。梁良的狼性和野心，终于可以一展宏图。
2、
梁良让YYeTs字幕组在从一个民间组织变成一个真正的组织。他一直在如履薄冰，却不自知。
他要在资本的眼皮底下，站着把钱挣了。
为了抢占更多用户，梁良提出了抢首发策略。所有新剧播出后，人人影视一定要成为圈内翻译速度最快的那个。最热的新剧，最快的速度，最全的片源，在梁良的领导下，原来就已经是美剧一哥的人人影视霸气外露。
梁良像一只鲶鱼。原本佛系的字幕组这个江湖，变得风起云涌，竞争激烈起来。
对梁良来说，要想在竞争获胜，没有规则就是最大的规则。为了抢占速度，扩展规模，人人影视甚到直接盗用其他字幕组的翻译作品。
所有能挣的钱，人人影视，都不放过。从2008年起，人人影视的片源就开始植入贴片广告。后来，他们甚至以五周年庆为由公开在论坛网站上售卖资源合集的硬盘——付费下载的钱也不放过——这已经明显过界了。
这些举动几乎就是明目张胆撬资本所代表的版权方的墙角。引起资本的强烈反扑是迟早的。
但聪明的梁良还是留了一手。他深知字幕组的非营利和志愿者身份是商业化的绝好掩护。他从没放弃过情怀这张牌。两年后，他有意在人人影视字幕组开辟了一个新的领域：教育资源的分享与传播。他们翻译了著名的耶鲁大学公开课。这为在字幕组江湖内一直处于争议中的人人影视在网友的心里赢得了口碑和人设。粉丝们自发给字幕组开放课程捐款，最少的1毛，最多的1000…..为爱发电的精神飘扬。
但该来的还是会来。不久，在各大版权所有者：国内主要视频网站的权利主张下，广电总局2009年出手重拳出击，一次性关停了100多家视听节目服务网站，包括大名鼎鼎的伊甸园BT&字幕下载区、BT中国联盟、悠悠鸟等——它们无不和自己的前身字幕组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向来是站在字幕组风口浪尖的人人影视竟然没有出现在被关停的第一梯队，这多少让人意外。也可能是梁良商业+公益双脚策略的成功。
梁良也很识时务。他很快宣布，人人影视网站转型，放弃视频下载，只提供字幕服务。虽然后来人人影视的服务器也被关停过一阵，但在这一轮版权整肃里，人人影视受到的损伤是最小的。
这次对决，资本赢了。梁良也赢了。
3、
但，决战只是短暂延迟了而已。字幕组，和资本的终极一战，输是必然的。
继搜狐视频重金打造美剧版块后，腾讯、优酷、爱奇艺、乐视等视频平台几乎ALL in，把将海外影视剧资源作为视频版权的兵家必争之地。
美剧等海外剧的版权购买价格，在资本的角逐下水涨船高，热钱涌动，让国外的版权主们一起意识到中国那些民间字幕组和背后如狼似虎的商业小动作。于是，有了这个故事开头的一幕：美国制片公司的大规模诉讼。
树大招风。这次，人人影视不再像上次国内资本发难时那样，可以缩身在同行身后了。终局已至。这次字幕组大危机，曾一度被整个圈内视作字幕组时代终结。
但草根出身的梁良似乎就是有着超顽强的生命力。发完人人影视正式关闭的公告后，他再一次等到了复活的机会。
这次，复活人人字幕组的不是自己，仍然是资本。
人人影视多年来聚集起的海量用户，和品牌，无疑是资本眼中价值连城的金子。那条情怀微博的10万+次转发，就是最好最强有力的价值背书。
2015年刚过元旦，李开复的创新工场向人人影视投出了第一笔百万级别的天使轮。仅仅8个月后，盈动资本就跟着带来了数千万的A轮投资。
一心赚钱的梁良，终于等到了资本大钱砸向他的一天。资本的大门向人人影视洞开。2015年1月，人人网站主页出现了倒计时标语：即将蚕变，敬请期待。粉丝们奔走相告，期待着人人的回归。
聪明的广西初中生，进入字幕组的江湖后，就一路逆袭，一路赢，眼看着就要上岸了。
可也就是这人生的高光时刻，梁良的危机才真正开启。
4、
在资本的加持下，人人影视更名为人人美剧，以论坛+APP的形式改头换面，也鸟枪换炮。字幕组的那些事儿，在新的战略格局下，变成了一个最小单元的业务。
梁良的野心，和资本的野心，完全是两种野心。
一个是要做山大王。一个是要拔掉山大王，快速攻城略地。他们的打法、风格完全不同。
如果梁良心甘情愿在资本的庇护下，认个小，他们也能相安无事。但梁良一手把当年的YYeTs，变成如今让资本青睐的人人影视，他又如何甘心放弃这一切呢？
二者之间终有一战。就在创新工场入局仅仅一年的时间，梁良就下定决心，最终选择出走，另立山头。
2016年，已经更名为人人视频的人人美剧再次拆分。梁良在微博发表长文《十年人人 ，重新出发》，声明称：由于双方理念和价值观存在较大分歧以及矛盾不断，我们选择主动放弃并退出，人人影视字幕组已经彻底退出人人美剧。
江湖中人再次成为江湖中人。梁良不忘带走了自己的老招牌人人影视字幕组——他要让字幕组的荣光重现，在资本的虎狼之眼面前。
他们彻底走上了两条路。人人视频在资本的照耀下，主流化和资本化的速度越来越快。2017年，它就完成了B轮和B+轮亿级规模的融资，新进资本全部赫赫有名，包括：百度视频、辰海资本、赛富投资、今日资本、小米集团等等。今年他们还与重庆广电合作，要合力打造一流的流媒体平台，落地具有本土影响力的电影节项目。
梁良和他的新人人影视字幕组只能重回老路。在版权灰色地带的缝隙里去找食吃。而要生存下来，他要做得比以前更狠，更没有规则。
要命的是，已经分家的人人视频和人人影视字幕组，事实上都在使用过去老人人字幕组积累下来的用户记忆和口碑。他们都有APP，两个APP都有人人二字，生怕用户能分清楚他们。
他们互相抢夺自己历史的流量。人人视频还买过人人影视字幕组的广告位为自己进行导流。
这就是资本和草根的狭路相逢。输赢早有定数。
在后来的判决书上，人们看到梁良犯罪事实的相关数据：2万多部片源、800多万会员、非法所得1600万。
是的，这其实也就是字幕组过去灰色生意的全部。
从那个无畏的梁良单挑起人人字幕组的那杆谁都不敢接的大旗，他就已经站在了野心的不归路和命运的审判席上。命运棋盘的上方，总有高高在上的执子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