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关于作家曹文轩主持编写的学生课外读物少儿不宜的事情冲上了舆论的风口浪尖。
这是继小学数学教材插图事件后,中国家长们对学生读物开展的又一轮监督和审查。
- 下为涉事读物《大语文.像鹰学会了飞翔》中涉嫌性暗示的打油诗:
被家长质疑少儿不宜的片段
从截取的这段文字上看,是赤裸裸的情色描写无疑。
大尺度的奔放的露骨描述,油腔滑调的低俗顺口溜,再加上各种自媒体的形容,不禁让第一眼看到的人直接大跌眼镜:
这还暗示?简直不要太明示好吧?
我一个成年人都不会看这些,颠覆三观!
什么破文章误人子弟,建议严查!
- 下方为来自不同网站的网友的各种评论:
摘自网易新闻
摘自好看视频
摘自度小视
可以看出,在这条新闻的评论区,主流声音对选取的这篇内容持批判态度。
大部分评论认为,其只不过是单纯的小黄文,毫无教育意义可言。
似乎看起来,这种毒害下一代的作品根本不配成为获奖名作,更不应该出现在学生的教育读物里。
然而事实是否如此呢?我们继续深入。
笔者在浏览评论区时,发现主流声音在批判该作品的同时,也透露了他们中并没有多少人看过原文的事实。
大多是根据网上流传的片段,给出了否定性结论。
与此相反,自称看过原作的,则多持不同见解。
摘自知乎,侵删
通过这位网友以及诸如此类的发言,我们首先明确了一件事:
作者和主编是两人,应该分开看待。
作者何许人也?
汪曾祺,高邮人,西南联大高材生,沈从文门徒。
生卒年岁1920-1997,二十多年前就已作古。
最后的士大夫汪曾祺
并不是评论区某些人凭空揣测的那样,近几年才出现的如贾某某之流的妖魔鬼怪。
其作品《端午的鸭蛋》被选入2008年人教版《语文·八年级·下册》课本。
上学时学过这篇课文,且这节课没睡觉的人应该有印象,行文幽默诙谐风趣,充满生活气息,文中除了咸鸭蛋黄之外,没啥黄色内容。
那这篇为全国家长所不忿,尺度前无古人,被媒体和大众口诛笔伐的小黄诗,又是从哪里来?
汪曾祺这个一向幽默风趣的老头儿,民国到当代的文学大师,又是何以写出这种为一般人所不齿的黄段子?
让我们继续挖掘。
经确证,该片段出自其代表作《受戒》,乃是小说中荸荠庵一和尚唱的山歌民谣。
摘取原文如下:
小黄诗上下文(上)——摘自起点中文网
小黄诗上下文(下)——摘自起点中文网
读原文就会发现,所谓的小黄诗,其实并非作者所作,也和主角无关。
而是借三师父仁渡之口唱的当时的山歌小调,采自民间,归入民谣一类。
第一个问题,这段民谣低俗吗?
低俗。毕竟有眼睛都能看出。
第二个问题,民谣里包含低俗内容正常吗?
说实话,也正常。
参考陕北信天游,云南山歌,湘西山歌,哥哥长妹妹短的,不乏关于情爱的内容。
当时唱的,不是关于劳动生产,就是一些男男女女调情引伴的东西,绕来绕去绕不出劳动群众的生产生活。
就连我国第一本诗歌总集《诗经》,也有许多所谓的淫诗收录。
信天游片段——摘自汽车论坛网
转自知乎@起夜家,侵删
《国风.召南.草虫》,其中觏(gòu),即交媾
第三个问题,作者引用这个片段合适吗?
这里笔者认为也是不逾矩的,作家写的是当时的风土人情和民俗文化,劳动群众唱出来是什么就是什么,不存在故意美化或恶意丑化的问题。
如果上纲上线,代入阶级斗争角度去批判这部作品,无异于给文艺作品扣政治帽子,建议去某某之乡发表高论。
百花齐放,推陈出新——毛主席题词
从文艺创作的角度,将这一段带颜色的民谣用于小说中,并无不可。
毕竟接受过高中思想政治教育的都知道,人民群众才是文化创造的主体,并不是单单靠着作家的灵光一现。
相比很多所谓在象牙塔里搞创作的学院派,汪曾祺明显是一个更接地气的作家,笔下的文字都带着浓厚的人间烟火气息。
汪曾祺散文片段
如果再挑剔一些,作者为啥偏偏挑了个黄色打油诗,不选那些被筛选出来的优秀作品?
通过前面的上下文我们不难看到,在这一部分里,三师父仁渡唱了两段山歌小调。
其中一首是媒体截取的问题片段,而另一首是完全看不出性暗示,或者说有性暗示但完全不明显的。
所谓尺度大的也仅有这一首而已,一首看得出颜色,一首看不出颜色。
可见作者并未有所偏颇,去故意抹黑什么,扭曲什么,迎合什么,也没有刻意去洗白什么,美化什么,粉饰什么。
就是原原本本有这么两段民谣,汪听到了,记下了,写小说时用进去了,八十年代发表了。
且作者写《受戒》是在1980年,发表于《北京文学》刊1980年第10期。
《北京文学》1980年第10期,转自头条@路过时说话,侵删
当时的受众以知识青年为主,这种尺度的片段完全在可接受范围之内。
让汪老预知到三四十年自己都已经作古后,这篇小说会出现在学生课外读物上,会让家长担心对小孩造成不好的影响,并以此追究作者责任,要求其进行自我审查,属于跨时空出警,光速都不答应。
更有言辞激烈者,仅以此段就下定论,说原作是充斥着淫秽思想、不堪入目、有辱斯文的的小黄文,否定《受戒》的文学价值,说我上我也行,是否有些过于武断了呢?
《受戒》片段——摘自起点中文网
笔者不得而知,但笔者倾向于希望这是真的。
毕竟多出好些个比汪曾祺还厉害的作家来,多出好多篇比《受戒》更为优秀的作品,中国文学的发展必定是百花齐放、欣欣向荣的。
当他们用笔下的文字记录当代人民的生活面貌,使用更多接地气的描写,承载文艺作品的历史使命,展露一颗颗别具灵韵的文学匠心……
可惜,笔者看到更多的只是网络上情绪的宣泄。
在这一事件后,评论区挥斥方遒的名家文豪们,连所谓小黄诗的上下文关系都没搞懂,真正去读过原文,哪怕是带着批判的眼光去读的又有几个?
很多人不在乎,很多人只记住有个叫汪曾祺的,写了一篇小说叫《受戒》,写的黄段子还得了奖,就这?我上我也行。
甚至连作者和编者都没搞清楚的,也大有人在。
当然这也不是多大事儿,毕竟文学作品不能当饭吃,搞不清楚作者还是编者也不妨碍批判。
再者,汪曾祺又不是鲁迅那样的国民级作家,不看就不看,坏名声就坏名声呗。
况且人家都已经过世二十余载,还能把他怎么滴?
此处揭过不论。
让我们把时间线拉回事件的导火索,把目光重新聚焦到事件的起点,也就是发文指出学生读物问题的这条帖子上。
如下图:
小学课外读物惊现小黄文原帖,转自头条@路过时说话,侵删
从图中已知信息,我们起码可以明确两点。
第一,问题片段出现在学生课外读物,并非后来部分经发挥部分人言之凿凿的学生教材。
一个是出版社进行内容审查,一个是教育部亲自审核把关;
一个是学生课后随手翻翻可能看都没看完就扔的读物,一个是天天上课必须要用的的教学课本;
一个是自愿浏览、浮光掠影,一个是强制学习、耳濡目染。
二者的性质不同,地位不对等,从对学生对孩子的重要性和影响力来看,完全不在一个量级。
也因此,将它与之前小学数学教材插图问题相等同,难免让人怀疑有避重就轻、混淆视听之嫌。
但揣测也仅仅是揣测,笔者素来是不支持阴谋论的。
希望大家能独立思考、冷静分析、理性看待,得出自己信服的结论,而不是被他人观点所裹挟,不加怀疑,不加求证,不加检验就人云亦云。
第二,原发文者也肯定文章本身没啥问题,指责的对象带有明确的指向性,有问题的是把它选入小学课外读物的人。
抛开原账号媒体人的身份不谈,我们可以看出其矛头直指这套读物的编者,在对待原作者汪曾祺和其作品《受戒》上用了相对比较谨慎稳妥的描述。
但即使如此,也仍然无法阻止后续舆论发酵中,出现对作品一棒子打死质疑作家文学水平和道德人品的声音,这本质上属于消息传播和解读的副产物(非专业,用了一些自造表述,轻喷)。
由于新媒体传播的局限性,出现这样的结果虽然很遗憾,却也尽在不言中。
回归主线,编者何许人也?
曹文轩,北大教授,儿童文学作家,中国获得安徒生奖的第一人。
提起中国儿童文学,首先想到的就是这几个熟悉的id:
郑渊洁的《皮皮鲁和鲁西西》,《舒克和贝塔历险记》
杨红樱的《淘气包马小跳》,《笑猫日记》
沈石溪的《狼王梦》,《第七条猎狗》
曹文轩的《草房子》,《青铜葵花》
其中,网传曹郑二人的矛盾由来已久。
而这次曹文轩被曝光于大众,除了在小学数学教材插图事件后,热心网友和中国家长展开的铺天盖地的民间审查,郑渊洁日常怒怼曹文轩,也在其中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
郑渊洁怼曹文轩,稍微从网上零零散散的信息组中了解过这二人恩怨的,都知道这不是一次两次了。
总体来讲,因为某些原因,曹的风评这些年在一路走跌。
但只论这些也还好,郑并没有造成什么实质性的伤害,曹依旧是人教版语文教材主编。
然而,伴随着人教版数学教材插图事件在网络舆论上的全面引爆,郑渊洁2019年就插画事件怼曹文轩的回复也被挖了出来,以往郑渊洁怼曹文轩的方面,也成为网友质疑指责曹的一大证据。
(注:插画事件曾于此前就已经多次被挖出,但每次舆论都被平息了下去)
童话大王郑渊洁就插图事件的回复
此时,舆论中甚至出现了曹是50万、曹的作品毒害孩子、一个也不放过之类的声音。
堂堂北大教授,人教版语文教材主编,何以沦落至此?
曹文轩其人真如网传的那样十恶不赦吗?
撕开那些情绪化的声音,在当下充斥于网络的各色舆论里,曹的形象是怎样的?
作为曹读者的学生怎样看待其人?
平心而论,曹的文字真如一些评论所形容的那样低劣不堪否?
过去十多年,曹的公众形象发生了怎样的变化?
曹郑二人有着怎样的矛盾,曹文轩是怎样一步步陷入道德评价的下风的?
(未完待续……)